今年的冬天特别冷,家里老人们过得都很艰难,让我想起来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的祖祖。(祖祖是我们方言里对曾祖父母和外曾祖父母的称呼,此处特指我的外曾祖母,也就是我妈妈的外婆。)
在我的记忆里,祖祖生前一直住在我们那条深深的巷子的最前面,从大路拐进巷子就能看到她的家门。那时候我还在读学前班和小学一二年级,下午五点放学后经常能在巷子口遇到坐在门口晒太阳的祖祖,一般我会跟祖祖打个招呼、问个好。运气好时祖祖会招呼我进门,给我拿糖吃。糖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冰糖,但是小时候没有零用钱似乎家里也不怎么买糖,祖祖给的一小块冰糖也很珍贵,我会含着它慢慢走,细细品味它在嘴里慢慢化开。长大后买过许多冰糖,他们都很甜,但是他们总跟记忆里祖祖给我冰糖不一样,缺少了那种吃完之后的香味,也可能只是缺少关于祖祖的回忆。
冰糖是放在一个大铁罐里的,现在想来那个大罐子应该不是很大,但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已经很大了。有一次祖祖让我自己打开盖子拿,我费了很大劲也没有打开,后来是祖祖帮我打开的,再后来我就再没有自己尝试打开盖子的印象,应该都是祖祖帮我打开了。大概是从小就不太会开那种盖子比罐子口更小、盖子反向扣入罐子的罐子,至今我在开这类罐子时,要么是用螺丝刀撬开,要么是交给兔子小姐。
印象中祖祖一直是一个人生活,自己做饭洗衣照顾自己,直到去世,让我对一个人生活并不恐惧,觉得这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,几个人生活都是生活的一种。所以我一直不太明白当我跟别人说起我不生孩子自己过时,别人会惊讶“那以后你老了怎么办”,老了也是自己照顾自己啊,一辈子都是自己照顾自己,为什么老了就不能自己照顾自己,当老到无法自己照顾自己时,接受别人的照顾活下去也会很痛苦,不如尽量锻炼好身体,自己能给自己提供有质量的老年生活可能更加靠谱,也更容易得到幸福。
关于祖祖的真实记忆就只有晒太阳、问候和冰糖,再之后的记忆就是小学三年级时的某一天,我妈妈让我自己在家吃饭写作业,然后匆匆忙忙出去了。后来得知祖祖去世了。那时候对去世只有很模模糊糊的概念,只知道再也见不到了,不过那时候对再也见不到也没什么感觉,见不到就见不到了吧。
再后来的记忆全是梦境中见到祖祖。
残存着的印象是小升初的夏天、高考前的那个四月和本科快要结束时、从成都坐火车到北京过秦岭时的半梦半醒间,那时候很迷茫,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生命里会有什么在等着我,也很怕,无法主宰自己命运时总是充满了恐惧。在那种情况下梦见了几次祖祖,祖祖什么都没说,只是如往常一样在接受我的问候之后,领我进屋子,从木头桌子上打开罐子,给我冰糖吃,就如同她还在时那样,没什么区别。
自穿越秦岭之后的那次半梦半醒之后,我再也没有梦见过祖祖,或许是离开家乡太久,太多年清明节都没有去给她扫墓上坟,老人家觉得久失问候。去年兔子小姐带我看了《寻梦环游记》,里面讲逝去的人只有在被遗忘的时候才会彻底离开,只要我们还记得,他们就会一直陪着我们,所以今年清明节特地回去祭拜,希望她没有生气,我并没有忘记她,只是生活所迫,仪式和地点有所欠缺,但是对那双打开冰糖罐子的大手的怀念和记忆,没有丝毫改变。
长大对我来说总体上是一件还不错的事,除了刚开始长大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、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漂浮的人生,以及那种无法自我主宰让我很难受。在我渡过那几次之后,人生大体上还是顺利的,能稍微主宰自己的命运。
今年十一月,我应该能迎来片刻的自由,赢得离开北京的必要条件之一。人生的重要时刻,我知道祖祖会看着我,我想告诉她:当初你告诉我妈妈,只要我长大了就好了,我现在长大了,过得还不错,我在活成我未曾设想、但也挺满意的样子。
那个能晒到一点点太阳的巷子口消失很久了,我很怀念它。